第67章、昏睡
皇子伴读,在本朝是极少出现的,一来是陪伴的宦官都读书,伴读没有太大的必要;二来是皇子多有兄弟相伴长大,像当今太子这样的独子极为特殊。
太子幼年时,皇帝倒也为他挑选过年龄相仿的伴读。祁嵘的身份虽然只是个藩王世子,但眼下的意义非比寻常,皇帝为他挑选伴读,倒也合乎情理。
但是林砚……林长济不敢想象,让林砚来陪这么个“人憎鬼嫌”的熊孩子读书,会是什么场景。
更何况,皇家选伴读,该从勋贵子弟中选择才是,文官重名节,送子入宫伴读,万一落得个幸臣的名声,会遭到同僚排挤。
他下意识就要婉拒:“回陛下,坊间多半是谣传,犬子不通经史,此前不过是读了几本杂书,误打误撞保住了一段河堤而已。”
皇帝不禁笑道:“卿太过谦了,司马光七八岁时击瓮救友,为后世传颂,林砚在相同年纪竟能保住一段河堤,这样的孩子不叫神童,什么叫神童?”
林长济面带为难,又道:“犬子顽劣,臣实在是怕他带偏了世子。”
这句话,皇帝就听不懂了,他好奇的问:“当年是谁对朕说,孩子不读书,就得打,打一顿就老实了,知道读书上进了,在乡间也有了神童之名?”
林长济低眉垂首,嘴里说出句听不太清楚的话。
皇帝微微侧耳:“你说什么?”
“陛下恕罪,臣当时随口编的。”林长济道。
祁嵘擡头看向他,眼底尽是哀怨,当年因他随口一句话,自己可是挨了顿胖揍。
皇帝被噎了一下,一时间分不清面前站着的到底是林长济还是林长安。编造故事劝谏君王的行为古来有之,但也用不着说得这么直白吧。
林长济接着道:“其实犬子依旧顽劣,爬树抓鸟,上房拆瓦,无所不为。前几天还把一方砚台搁在门顶,意图泼臣一脑袋墨汁呢。”
林长济面不改色,因为确有其事,不过发生在三年前罢了。
“真的吗?”皇帝哂笑:“朕不信。”
林长济:……
再找借口,却愈发勾起皇帝的好奇心,坚持要他带林砚进宫。
送走皇帝,中官退出书堂,林长济向来喜怒无形的脸上显露几分难色。
“林师傅,可有为难之处?”祁嵘问。
林长济摇头道:“没什么,世子请坐吧,臣继续为世子讲课。”
……
难得的,林长济今日没有拖堂,申时正便放祁嵘下课了,他今日摊上了大麻烦,要赶紧回家与林砚商量对策。祁嵘回到撷芳殿,祁屹的寝殿已被锁上,廊下无人看守,里面的人已不知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小时候听父王说过,皇宫里密室暗道颇多,那些阴暗的沟渠角落里,藏有无数阴魂,夙夜嗟叹、哭泣悲鸣。
吴王胸无大志,厌恶尔虞我诈的朝堂宫廷之争,从小就想逃离,即便被桎梏在王府里做个富贵藩王,依然觉得满足。
祁嵘看着紧闭的殿门,眼前又浮现出堂兄的身影,他战战兢兢,夙夜匪懈,他谨慎守礼,从不犯错,那又怎样呢?身处父辈阋墙的巨变之中,顷刻间就会被碾做齑粉。
袁保已经传膳了,宫女进进出出,别致的碟碟碗碗碰撞出细微响声。
祁嵘连衣服也未换下,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,擡腿便往外跑。
“世子!”袁保肥胖,又年至半百,费力追上去,哼哧哼哧喘着粗气:“世子……您要做什么去!”
“面圣。”祁嵘脚步不停:“屹哥哥每日与我一道起居读书,他什么也没参与,什么也不知道,他是无辜的。”
“您一向聪明,怎么这时候犯起糊涂来了!”袁保拦在祁嵘面前,拦腰将他扛了起来。
祁嵘已经十三岁了,稍一挣扎,扛起来就十分吃力。
他扫一眼守门的宫人问:“世子刚刚说了什么?”
宫人摇头道:“什么也没说。”
袁保哼一声,扛着祁嵘跑回寝殿。
祁嵘坐在桌前生气,不想动一下筷子。
屏退四下,紧闭殿门,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袁保苦着脸劝道:“祖宗啊,别闹了,赵王世子是小宗长子,跑了谁也跑不了他,知道不知道,参与没参与,都不重要啊。”
“赵王叔密谋造反之时,从未在意过屹哥哥的安危,屹哥哥是弃子,论罪时却要陪着他送死,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!”祁嵘道。
“世子,子承父业,父债子偿,这是古来的道理。”袁保擦了擦额头的汗,接着劝:“再说了,这可是谋逆,即便赵王世子勉强保下一命又能如何?贬为庶人,送到老少边穷之地,被圈禁一生?”
袁保说着,回身看了看殿门,声音压了又压:“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,像牲口一样活着,还不如早点投胎呢。”
祁嵘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,化作无奈的叹息。
……
林长济今日散衙早,长安嚷着要吃涮羊肉,他这几天就要动身去鹿鸣县上任,而林长世会试落榜,打算带着妻儿回老家江宁,以后山长水远,三兄弟聚在一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。
长世对这次落榜早有预料,故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,真要说有,也只有松了一口气,他终日抱着琛姐儿舍不得撒手,早想回老家做个居乡的闲散员外,守着祖宅、族人,打理打理家业,让大哥没有后顾之忧。
长安见长济心不在焉的,便问:“大哥,你有心事?”
林长济见下人已经搬来了铜锅,不想扫了他们的兴,强笑道:“没什么,找林砚说点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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